乌云滚滚而来，压在头顶。
从河道上游飘来的旋风，肃杀而冰冷。
岸边干渴的杂草也被冷风打得伏倒在地，簌簌乱响。
按照预订的计划，天机院的师徒会在此时登上摆渡的小船。
暴风雨来临前执意选择出行，身为落日神庙的主人——年迈的国老非但没有强留，反而指示女儿搀扶着自己把客人送到河边。
其余四派大概都无法享受到同样的礼遇。
海长老远望北方的天际，发现那里偶尔会有一两道雷光悄然显现。
落日神庙现在就主动“巴结”天机院一定只有一个原因——北方出事了。
“国老请回吧。”
陆修远得体地抱拳，得体地注视着国老，却在之后不得体地从上到下扫视着白露。
白露当然猜得到对方动了什么歪念头，依旧对他端庄一笑。
“此次初见贤侄，的确如常人所言。天机院有此人中龙凤，将来不可限量啊。”
国老不动声色地吹捧道。
陆修远不以为然，淡淡笑道：“国老高看了晚辈。国老所托，不光是晚辈，也是天机院份内之事。既然有这样机会，晚辈不会让有心之人分裂天南的。”
天顶之上，渐渐传来闷沉的微弱响音。
几滴雨露，穿云破雾，正中海长老的眉心。
“国王……”
海长老突然提起这个遥远的名称，又突然冷冰冰地问道，“听说国王时日无多了？”
一道霹雳击穿膨胀的云朵，颤抖的亮光照亮了国老的脸孔。
这还是陆修远第一次看到这位长者惊慌失措的丑态。
“我在京都有位挚友。他说国王染了某种怪病，只能窝居深宫修养，由王后代理国事。国老想必早有耳闻了？”
海长老呵呵一笑，有恃无恐地说道。
每每王位更迭，就是山河最混乱、最动荡的时期。
朝野之上，人人都对国王的病情守口如瓶，把其当作不可言说的秘密。
远在天南的海长老则时刻关注着京都的动向。那必然会在继位者的争夺战当中充当很重要的角色。
高明的国老想到了这一点。
他始终为国王服务，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。
旧王快死了，他得提前在新王面前留些余地。
“王后的意思是，让天府院率领五派跟七杀殿修好，把矛盾往后无限拖延。但是国王等不了，七杀殿是他的心头病。他说，谁最后解决了这个难题，谁就是他的继承人。”
国老本是见惯风浪的人，他知道暂且与天机院合作最符合本人的利益。
传言，国王有两个儿子，在他们很小的时候，国王分别给了他们两个玩具，大儿子的叫天府院，小儿子的叫天机院。
由于小儿子古灵精怪，大儿子畏畏缩缩，所以国王向来都疼爱小儿子。没有人会笃定这位拥有传奇人生的国王不会做出废长立幼的决定。
但是王位牵扯到太多人，倘若一意孤行，保不齐会让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四分五裂。
因此，趁他还活着，他把两个儿子最终的较量放到了不安分的天南，并直言谁最后消灭了七杀殿，谁就能继承大统。
“王后可是太子的亲生母亲，有她在，这场战事恐怕打不起来。”
海长老难堪地说道。
“国王的本意就是让五派联手对抗七杀殿。是王后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抉择＇天南之首＇的噱头。”
国老的表情看似很不喜欢所言的“王后”。
“请国老宽心。既然王后别有所图，晚辈就一定不会让她得逞的。”
陆修远再次去瞧白露一眼，却发现这番话没有讨来她的欢心。
“贤侄已成竹在胸，那老朽就静候佳音了。”
国老颤颤巍巍地回礼道。
河面升起重重迷雾，船却在这时开始杨帆了。
“请问国老，国王还有多久……”
海长老意味深长地问道。
“撑不过这个冬天了。”
国老叹息一声。
“有数了。”
海长老点了点头。
……
彼时的一声惊雷，也吓了孟仙一跳。
八字眉少女笑骂了一句“胆小鬼”，说道：“今晚要下雨了。”
“是啊。”
孟仙沉吟一声。
空旷的长廊已被几个盔甲卫兵点上了明亮的路灯，他却始终看不清尽头。
与八字眉少女简谈了几句，孟仙明白天南与北方是一衣带水的关系。
这边叫做天南，那边叫做天北。天南与天北都被那个叫作“国王”的家伙掌控。
因为有他的存在，天南才会看起来相安无事。
他原以为天南五派是超出凡尘，不受约束的世外之地。
原来天南的主人远在遥远的京都，这完全颠覆了孟仙的认知。
可短时间，他不会对“天北”有太多亲近的想法。
天梁院，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属。
“人嘛，对陌生的东西都会抱有恐惧。但是你认识我以后，也不会觉得我们很可怕，对不对？”
今天的八字眉少女在一定程度上扮演了一位良师益友。
“对……”
孟仙想起了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国老。
如果国老也像八字眉少女一样苦口婆心，孟仙也不会彻夜难眠。
当然，那是不可能的。
他很早就有些怀疑，八字眉少女对自己情有独钟，对自己有种无所适从的偏爱。
……
“因为啊……我听说……我今后会嫁给他。”
那时在南浦镇，坐在隔壁的八字眉少女亲昵地说道。
“为、为什么？”
孟仙当时就露出疑问。
可她却一笑了之。
现在，是时候问了……
“小哥！”
八字眉少女睁大眼睛，说道。
从那时起，她就这样称呼自己了。
“啊？怎么了？”
孟仙以为自己在思考的时候，眼睛看向了不该看的地方，却发现只是看着她的眉毛而已。
“你了解天梁院吗？”
她向天梁院的大师兄抛来这个问题。
了解……怎样才算了解？
天梁院有几座山，每座山分别有多少位长老多少位弟子。
但八字眉少女肯定是想知道更深的东西。
“实话讲，在下虽然在天梁院待了十几年，但有很多东西都不太了解。”
孟仙遗憾地说道。
“连那个蓝眼睛的洋人都不了解呢，怪不得。”
八字眉少女小声哀嚎。
她完全像一本万能的书，但孟仙反而没有同等的价值。
“但是……”八字眉少女恢复元气，把手伸过来，“聊了这么久，我们倒是很合得来，也算朋友了！”
“朋友……”
孟仙嘀咕道，把手与她握在一起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
八字眉少女疑惑地问道。
“姑娘，你那天说的话……”
孟仙小声说道。
“啊？什么话啊？我忘了。”
她没心没肺地回答道。
“你说，要嫁给、嫁给我……”
孟仙红着脸。
“哦！那是王后……”
八字眉少女看向孟仙的后方。
“师兄！师兄！”
天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，抓住孟仙的手臂，哭道，“师弟不见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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